
在惜拉客,我們的重頭戲之一就是不停地開會。
從早到晚的會,要坐直了專注地聽從法翻英再從英翻法的種種哲學論辯,不是自己的專業,兩種語文能力都差強人意,因此,專心聽講對我來說實是困難已極的事,常常持續不了三個小時,專注力便要不斷下降,最後終至完全的放空狀態,只好和其他學生一起縮在庭院裡猛喝咖啡抽煙,等放飯時間再灌一些紅酒,接之以嗑完一大盤烤牛肉之類的,兩天後便感覺腰腹已胖近三吋。
八大哲學系是傅柯有份創立的,而且咸被認為是一個左派色彩比較濃烈的系,該系的學生在惜拉客和台灣學生的互動相對來講比較少,不過我聽說這系的學生其實還蠻關注法國移民的問題,且絕不是搖椅上的哲學家,還身體力行從事很多人道救援相關的工作。這些學生當中除了有些年輕人以外,也有醫生工程師之流的人物,對這樣已有專業工作的老學生來說,在大學裡念一個學位並不是為了將來找份在學院裡的工作,其實只是單純地享受著在課上思辯和討論的過程吧,我發現在歐洲的研究所裡還蠻多這類型的人物的,尤其是在人文藝術的領域,除了學術研究專業以外,他們或多或少也從事過或正嘗試一些具體的實務工作,拍照或劇場演出或音樂或舞蹈等等。不過我在學術方面最深的刺激,除上以外,主要還有兩個事件。
一是在台灣的博士生發表完論文後,現場有一名八大的學生舉手提出的問題(事後我才聽說這位先生的發言其實是他和師友們在底下討論出的共同心得),因為他堅持以法文發問,並秉持法國人一旦開講便完全不管時間限制的落落長精神,以及愛講反話的風格,導致最後會場翻譯出現各種版本,在受眾間轉譯重述乃導致諸多誤讀,所以會後流傳的耳語至少便出現了五種版本,分別是:「法國人批評台灣人用ppt報告」、「法國人說台灣人沒有思辯能力只會念ppt」、「法國人說台灣人的後殖民論述很粗糙經不起思辯」、「法國人說台灣人笨」以及「法國人說台灣人用ppt報告真是太amazing了」數種版本,根本比林琴南翻譯的茶花女還莫名其妙,比壹週刊的以訛傳訛還誇張(因為後來還有學弟特地跑進場來聽,因為他聽說「有一個法國女人修理我們講話很過份」,看看,連發言者的性別都換了),就算我在當場,但這個事件的離奇程度還是讓我瞠目結舌,因為,我根本也說不出真相究竟為何,歷史真相的空白由此可見,真實的永不在場也可見一斑,這真是太神奇了。
話說回來我聽懂的也只有開場白:「我是醫生,但我也念哲學」,他所提出的主要議題大意還是對台灣學生以powerpoint的方式條列論文的方式感到相當驚訝,也對論者報告的陳述研究成果的方式不以為然,因為對念哲學的學生來說,任何的理論都是哲學問題,因此在他們的觀點裡,從理論出發的論文根本上還是要回到哲學問題的思考角度來進行答辯,而不應該只是陳述理論,切碎文本,得出答案這樣直線型的方式。我想他提出的思考角度雖然有以偏概全之嫌,但他提出的歐陸研究生提報論文的思考路向,對我來說還是極有反思價值的,尤其是對像我這種寡聞之人,長久以來習慣英美文學批評的研究方法,可真說是一股清涼微風呢。
不過,這同時也讓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即到底真實的翻譯,平等的溝通是否真的存在?這個會議的主題談的便是文化翻譯與翻譯政體等等問題,但即便是到了全球化時代,大都市的市民成長經驗或生活狀況有趨同的現象,然而文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又該怎麼評斷?又,人人的經驗是否真的能假設相同?姑且不談本質論問題,但在這次會場討論的翻譯現象當中,我們應該全都發現並體驗,語言中,是否有些永遠不能被翻譯的東西?如果缺乏對彼此的文化的同理和平等的尊重,如果缺乏對何為優先和何為較為科學的語言的反省(我說到底,誰規定了哪種報告方式優於哪種?)如果語言還是存在強勢和邊緣的位階,那麼,文化翻譯能帶來更美好的全球化時代終究還是夢一場罷了?
來過法國的人或許都多多少少吃過不通法文被人擺臉色的苦頭,而在這次會議當中,本來也沒有安排法文場的,大家說了以英文為主要的會議語言,不過法國主場最後還是自行決定加開法文場次,教授學生發言也以法文為主,並無特別安排翻譯,最後只得現場請通曉英法中
但是,我們是來開一個促進彼此學術發展的會議的,我們是來彼此理解的。
但是,在LV的旗鑑店裡,滿臉堆笑的小姐以流利的英文向我們展示最新的LV A4。
法國人的語言優越還是讓我想起紅樓夢裡的那句話,「看人下菜碟兒」。
這就是傳說中的法國人的世故。不是王熙鳳的油滑不是劉姥姥的老謀,這種優雅的世故,就連在惜拉客的學術會議都能見微知著,真是了不起。
所以囉,我還是喜歡台灣人的體貼,那種見人有難樂於幫忙的熱情、我還是喜歡中文學界漢學會議那種有容乃大的風度、我還是喜歡我們的向外開放,只是有時候我不免會想,還是有那麼多認為外國的月亮比較圓的情緒,那也沒有關係,不過,能不能同時做到尊重和了解自己的語言和文化?有沒有做好和他們平起平坐、見招拆招的能力準備?
真是囉唆了,下次再寫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