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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很久以前看過的「獨立時代」,那部被很多人說是反映知識青年的驕傲的,一堆文藝腔雅痞的電影,卻使當時的我受了很大的震動。
電影的故事細節已日漸模糊了,包括那些文藝腔的台詞在內,不過「獨立時代」裡的琪琪,陳湘琪演的,留著奧黛麗赫本的短髮,樣子看起來好像後來的巴黎拜金女愛蜜莉,那個女生的樣子,卻在我的心上久久不去。


那是一個剛踏入社會的年輕女生,琪琪,她永遠甜蜜可愛,八面玲瓏,她的笑容純真,她的短髮俏麗,在迴旋高塔般的社會機器裡小心翼翼地周旋努力,奮力邁進,邁進到哪裡去呢?這真是個謎。那樣的女孩,我們身邊很多的女孩,從小順利地念書考試,畢業結婚,在一條疑似簡單實則繁複的社會天梯裡慢慢前進,讓人聯想到加工區的罐頭魚貫而出,或者貓空纜車那樣次序井然地移動的,人生。她們看似愛嬌,實則有著心眼,彷彿脆弱,卻在緊要關頭有打不死的堅忍,在單位裡人見人愛,在各種場合裡我見猶憐,當她們風光地和竹科男在愛國東路拍了五十組的婚紗照片宣告找到真愛的同時,你已應可以在計算機上敲出他們夫妻兩人未來二十年的財產值。

那部片裡似乎是有個片段,鄧安寧的樣子,在當中對著那樣的女孩,也就是人見人愛的琪琪,說了,琪琪,你到底想要什麼?或是,琪琪,妳到底知不知道你是誰?還是,琪琪,妳可不可以不要再假了?那樣實在暮鼓晨鐘的一句話。

那一幕的琪琪有副很困惑的表情,鏡頭就這樣定格在她的表情,就是那一幕,永遠停留在我的腦海裡,或許有如鏡般對望般震驚,彷彿導演調皮地舉起了一面巨大的鏡子那樣,收攬的我們底下所有人及琪琪的困惑。這部片子中文叫「獨立時代」,法文名字卻相當畫龍點睛,意有所指的叫做:Confusion chez Confucius,或許就翻譯成「儒者的困惑」吧!

我從來毫不懷疑為什麼有人連看了幾十遍的「獨立時代」,或是為什麼有人在自己的部落格宣佈,他看完了這部片後痛哭流涕,第二天就去公司辭職。在這樣一個以儒的信仰,努力在生活裡為別人和做自己找出緊密聯繫,完美平衡的社會文化裡,像張愛玲在封鎖裡那樣直言的「好人」與「真人」的路線之爭,熱熱鬧鬧地天天上演。

就在那一刻,我知道這個犀利痛快犬儒熱血兼而有之的楊德昌,會是一位我最喜歡的導演。

這一期的某女性雜誌做了一篇專題,調查台北的年輕職業女性對自己的看法,為數甚多的女人說到自己的前程時,都將自己的原地踏步歸咎於一直無法提振的「企圖心」和「做夢的能力」,那個時刻我又想到了那片段,琪琪的困惑,當我們的社會讚美稱許的台灣第一美女,仍用著甜甜嬌嬌的聲音、完美的應對進退,毫無攻擊性的表情,高喊著請不要為我打分數的同時,我不能不想著琪琪的困惑。

那些我面對了很多年的困惑,那些一直在我的心底,在我的耳邊迴盪的困惑,讓我時而叛逆時而消極,時而憤怒時而軟弱。然而有人是這麼說的,你願意對生活下多少賭注,那就代表你值多少,你的夢想可以很大,到頭來只完成的十分之一,卻已經是不敢夢想的人,永遠望塵莫及的。有企圖心可以是不殘忍,能做夢或許不是不切實際,人畢竟總得學會沉澱下來,淘淨自己,敢於說出自己要怎麼生活或許跟八面玲瓏一樣也是一種能力。

當我逐漸對這樣的困惑慢慢釋懷,我卻不想像鄧安寧演的角色那樣,自以為是地將手指戳上別人腦袋,也不再為別人從我身上的糖衣下的判斷憤怒,偶爾還配合環境的需要自動表演縮骨功鑽進即將出廠的罐頭當中,畢竟,在這樣有限的人生裡,在關心自我以外,還有那麼多的人和事值得努力,而有些事不過是完成一些目標的過程。楊德昌拍完電影後這樣說的,不面對社會的人,社會永遠也不會面對他。

導演走了,愛恨消散,毀譽不在,只剩藝術長存,清醒地直面人生的藝術家為我們留下了那麼多精彩,而這個就足以說明人生的重量和意義,在於「放心」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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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aturni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