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翻就手不釋卷的書是章詒和的「最後的貴族」。
這本書近似章的回憶錄，從她童稚的眼光回憶父執輩—中國近代自由派知識份子的在中共建政後的晚年命運，他們於1957年被中共劃為右派，在文化大革命時候全都慘遭批鬥，淒涼以終，就像作者在序中說的：「他們心比天高，命如紙薄，可說而不可看，或者可看而不可想」。這些人物，在章詒和的筆下，不論是受迫害的章伯鈞(作者的父親)、儲安平也好，參與迫害的史良也罷，他們的內心是那麼的複雜，有亮點，也有幽暗，從來不是大歷史敘述的那樣黑白分明，是非絕對，他們每一個都曾真真正正地活過，每一個歷史的斷句背後閃過的全是無數人物的生活裡的斑駁淚痕。
西方傳統裡的nobleman、gentleman，指的是人身上一種即高貴極煦然的情操。正義感、榮譽感、在儀止決斷間散發著人性的光輝。章詒和在書中寫羅康同璧與其女羅儀鳳(康同璧是康有為的女兒，羅儀鳳則是其外孫女)，則是這樣說的：
「而我真正懂得甚麼是「貴族」，是在認識了康同璧母女以後。其實，它根本不是甚麼用來炫耀、用以兌換到各種利益或實惠的名片，也非香車寶馬、綾羅綢緞、燈紅酒綠的奢華生活。」
那麼貴族是什麼呢?在我們這個所謂的貴婦挽著名牌包自詡上流社會、媒體動輒冊封富家千金為小公主的年代?
康羅母女美豐儀、舉止優雅、嫻熟文藝。作者寫「羅儀鳳愛花」、「羅儀鳳愛香水」、這樣一個高雅的女士在文革期間卻以令人難以相信的巨大柔順，堅強地忍受了無數磨難，優雅地承受著所有的不公道和粗暴，並在貧老當中仍盡力援助朋友、為自己營造一個精神美麗的小天地。章的父親因此和她說，看著，「這才是真正的貴族」。
章詒和又這樣側寫史良：「古書上說：『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我面前的這個女人，確讓我感到有容、有執和有敬。」有容，一種即之也溫的人品風度、有執，有威武不能移的風節、有敬，叫人望之儼然的精神力量，這是什麼?這是古書上說的君子。
她在書裡寫的儲安平，學貫中西、溫文爾雅，堅守自由派民主建政的理念，在大會上直言共產黨「黨天下」，被毛打成右派資產階級慘遭批鬥、潦倒以終，章寫他「付出了才情學識與以身殉道的精神」、要「負戈前驅、披肝瀝膽」，直言不諱、冒死以諫，這是中國士大夫的清議精神，這是「謀道而不謀食、憂道而不憂貧」的儒者風骨、這也是言論自由比人身自由更為重要的自由主義知識份子自我實踐、成就生命的不悔道路，因此儲安平求仁得仁，死而後已。如果儲安平是資產階級，作者說，那麼他唯一的資產不過就是這種「生命價值的自我成就」而已。
翻讀這本書我時時感覺有淚汪汪，但心底卻十分有力量，我們的文化常常說大同世界，但我們卻在近代歷史裡老是翻過了無數的冤獄、專制和不公義，就像作者說的，中國常說要解放全人類，卻總無情地踐踏身邊的人，往事如煙嗎?不!往事並不如煙，如煙的卻更是政治人物和他們要人相信的真實。
翻讀這本書，我和作者寫康羅母女一文的結語一樣，「在已無神聖和純粹可言的今天，受人敬重的康同璧是一種絕響，我能去敬重並感受她，是一種福祉。」
那你呢?可曾在生命的每一天想過，生命將如煙消逝‧但如果你可以在身邊的人的回憶當中留下， 你想被想起的是什麼?你想被敬重，被感受，還是被唾罵?
你會擁有怎樣的靈魂的重量?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