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三到里昂的時候天已晚了,接近午夜。我們先搭車跨過德法邊境,跳車跑去史特拉斯堡半日遊,接著再南下里昂,慢慢悠悠地晃過福天洞地一片綠油油的法國平原,平原間點綴著一片片樹小牆新的粉紅藍紫屋瓦,有如晃過一場童話夢境。
生活在童話夢境裡是什麼感覺?我趴在窗邊總暗暗地想,伸手想摸糖果小屋,卻先觸到一片冰涼玻璃窗。我的一年交換生涯如斯是夫,隔著一層窗窺探歐洲小世界,一切都只是現實和想像的交界。
圖:里昂老城街
午夜的里昂老城車站有點危險的味道,後來事實證明是真的有點危險(我們一晚親見了兩場打架,頭破血流、撕扯拉搶,我們跑得有如腳底抹油);在戰法上聯繫過,說要來接的短租房東遲到了,電話裡他用濃濃的北方口音說,行,看見妳們了,在那兒等著。慢晃晃地那頭一個小孩子出現了,洋蔥頭、黑夾克、白球鞋,標準的在法國走跳華人青年的壞孩子裝扮,跟我假扮的一樣,這麼巧。
兩個小孩擠一間房,不到五坪大小,租給我們的是上層,爬個樓梯上到「樹」上,就是我和三三在里昂看書期間的家了。盥洗就在這房間邊上的流理台邊,廁所門壞了,用條簾子拉上。「樹」上斜披著一塊布,小伙子說,「把布搭上就瞧不見啦」,三三問,怎麼搭呀,貼在天花板上嗎?小孩回答,「就這樣披著貝,又沒人要瞧你」。兩個姊姊臉上一陣斜線。
小姑娘一頭長髮烏溜溜地很漂亮,從進這房裡她就沒頭沒腦地猛講電話,那口普通話捲得厲害聽都聽不清了,大約都是些八折卡呀大減價呀之類的,男孩子給我們泡了兩茶包,相顧無言了,只剩女孩子清脆的聲音捲捲地灑落在夜裡。
到處都是傳單。家樂福的、愛買的、各大藥房的、免稅店的,兩小孩晚睡早起地守著那網路,三三說上的是拍賣網,敢情是搞網拍跑單幫呢。你們倆是學生嗎?兩小孩遲疑說,唉,算是吧,你們明天上學嗎?唉,放假了啊,我心想的確是差不多要放假了。
就是只跑單幫也沒什麼的,我的親戚們也跑過單幫,以前還沒網拍呢,我姨還坐過漁船躲藏往來中韓之間。人在異域謀的只是一口飯,各憑本事討生活罷了。這兩小孩看著還那麼小,待在這舊房間裡日夜關注八折卡,來來往往地打電話,有天晚上說看去電影了、還有一夜去給朋友慶生了,日子看起來過得有滋有味不知愁是的。
三三說了一個故事。在米蘭找的短租,客廳裡窩了好幾個年輕女孩子,也說出來「算是」工作的;想起之前朋友說的,她一個單間房租給了一家中國人,爸媽奶奶兩小孩,一共五口人擠在裡頭,非法居留,日子過得真是苦;想起了那個店鋪的老闆說的,隔壁那家溫州人,所有的親戚都被他弄出來了,現在要是回家鄉了,還真才沒地方過年呢。想起了在里昂車中向外望的那片風景,那一篇油綠蔥鬱的法國大平原,其間一片片奶油黃杏仁色樹小牆新的童話小屋,晃悠悠地好像夢境,生活在童話夢境裡是什麼感覺?我隔著玻璃窗這樣想像著。我的眼光停留在現實和想像的交界,有的人那腳卻早已深深地踏在了綠油油的現實裡面。
然後我們就走了,走了的前一天,兩小孩的一個朋友來「蹭」房間了,兩大包行李,一個瘦小的男孩子,睡在了流理台前的地下,我問他,往哪來呢,上哪去呢,他靦腆地笑一笑,說了個小城的名字,去讀書嗎?唉,他頓了下,算是吧。我和三三走時,那兩男孩子都還沒起床呢,不知他們的夢境裡是些什麼。
閒聊:
1、小孩也不小了,就是相對我們來說是年輕的,二十上下,所以借$用了大陸的說法親熱地喊他們兩小孩、小伙子、小姑娘。
2、法國也有非常成功的中國移民。初來乍到難免辛苦。朋友在msn聽說了反說,能出去的都算是幸福的了。是這樣,生活的道場裡,每個人都是有每個人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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